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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天塔和圣诞节(上)

 

胡笳下了课,将自己捂在羽绒服里,缩手缩脚走出机构。

外头,夜凉如水,月明星稀,空气寒冷湍急到刺鼻。胡笳皱眉望出去,阗资在约好的香樟树下等她,他穿着利落的风衣,眉宇温朗,完全像是她喜欢的样子。两人见面,阗资等不及地把胡笳拉进怀里,亲亲她,胡笳笑说,“你不怕边上有人了?”

阗资温言软语说,“光注意你了,没想那么多。”

他们坐车回深水湾花园,沿途路上镶满光鲜的圣诞树和小彩灯。

胡笳感觉圣诞节像是款季节限定香水,玲珑可ai,带着甜蜜的消费主义味道。

两人到了深水湾花园,胡笳瞥见对面购物广场也放着巨大的圣诞树

圣诞树辉煌,闪闪发亮,宝灿可亲,许多人围在下头打卡拍照,说说笑笑,脸上都是光彩。

胡笳慢下脚步,侧头去看,铂se灯光暖融融照在她脸上,让她像是波提切利所作的人物,表情细腻,眼神含蓄。阗资以为胡笳是喜欢圣诞节的,他拉拉她的手,温和说:“我也帮你拍张照好不好?”胡笳想着阗资手机里关于圣诞节的纪念日,只觉得他是不喜欢圣诞节的,当即摇头说:“不要,那里人好多,还要排队。”

阗资仔细看过胡笳的表情,想她也许是真的犯懒,便也不坚持了。

晚上,胡笳洗完澡出来,阗资仍在书房。

他垂眼看着电脑屏幕,脸上是电子屏那流水般清淡的光,情绪在慢吞吞流动着。

她擦着头发,用脚碰碰他说,“还在做游戏?”阗资松懈下来,对她笑笑,让她坐到他腿上,他轻轻擦g她的头发。胡笳看着通天塔的游戏开始界面,在浪漫忧伤的弦乐里,小破烂和小狐狸背朝观众,在高高堆起的废墟上,底下,废金属闪着浑浊的光,上头,夜空翻涌如河流,他们抬头眺望远方的通天塔,只看得见小小的,微弱的光。

阗资告诉她说:“游戏做好了。”

胡笳觉得她心下豁然开朗,问他说:“那可以给我玩啦?”

“当然可以给你玩。”阗资笑笑,把《通天塔》拷贝到胡笳的旧笔电里。

文件太大,拷贝需时间,胡笳偷偷打量阗资的表情,看他神情静静的,想他不是很开心,轻声问说:“怎么情绪不高?游戏做完了你有遗憾哦?“阗资想了想说,〝算是吧,我觉得我很矛盾,又想小破烂找到爸爸,又想他忘掉通天塔,不要回去,不要再找爸爸,想来想去,做了一版又一版,放了好多支线和人物到里面去,努力拉高自由度,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。”

说到这里,阗资抱歉地对胡笳笑笑,“嗳,我是不是话太多了,都在自言自语了。”

胡笳忙搂住阗资说:“不多不多,我就愿意听你说话。”

阗资轻声问她:“废话也喜欢听吗?”

“嗯,废话也喜欢听。”

阗资弯起眼睛笑,瞳仁里都是细碎而温柔的光。

两人抱着,几乎是合成一个人。《通天塔》拷贝完毕,电脑发出清亮的提示音。

胡笳认认真真说:“今天时间太晚了,我明天玩,找个时间给你反馈,写五百字感想不带喘的。”

阗资忙说:“玩玩就好了,不用这么认真,学习要紧。”胡笳轻轻打他一下,扬扬脸,纠正说:“我学习要认真,玩游戏也要认真,做什么事都要认真,这个游戏是你特地做给你爸爸的吧?那我肯定要认认真真玩呀。”

阗资愣了愣,软下眼神说:“谢谢你。”

“不要说谢谢你,要说我ai你。”

他吻吻她:“我ai你。”

隔日,胡笳带了笔记本电脑去机构。

吃过午饭,胡笳认真理过书桌,把笔记本放上去,打开《通天塔》

游戏开场是段动画,se调浓重灰暗,小破烂和父亲挤在汹涌的人浪里朝前走,矮小的小破烂像个灰扑扑的浮标,被人群冲得左摇右晃,他只好努力拉紧父亲的手。前方,倒v字型的通天塔高耸冷酷,小破烂眯起眼,躲开塔顶眩目的光,黏稠如粥的人流咬住他失神的空档,裹挟住他,将他与父亲拆开,小破烂挣扎着叫父亲,却只看见他模糊的背影。视野渐暗,黑暗像糖浆,香浓地覆盖住小破烂。再醒来,他已是在垃圾场。乌鸦乱叫,金属乱敲,小破烂抱紧自己脏兮兮的躯壳,望向视野尽头闪着微光的通天塔。我必须回去,小破烂对自己说。

胡笳看了,身上虚虚出汗,阗资游戏做得末免太认真细致。

《通天塔》故事开始于索多瓦这座城市。

人类文明毁灭后,酸雨蚀地,鸟兽尽散,机器人城市索多瓦成为世界上仅存的绿洲。

通天塔是索多瓦的地标x建筑,劫后余生的机器人们在闪闪发光的通天塔下竖起h铜石碑,上面写着:文明终止于此。他们将索多瓦之外的地界称为荒芜园,在荒芜园中,一切都是野蛮荒诞的,这里有瘴气,酸雨,秃鹫,食人兽,核废墟,没有人可以在荒芜园中活下来。

小破烂在荒芜园中的大型垃圾场醒来,他当前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活下来,走出去。

胡笳看着她空档的物品栏和几乎快要清零的生命值,咋舌。

她这要怎么活下去嘛!

羽毛枯乱的老鸽子停到小破烂面前,歪头打量他。

“你看上去很不好,想来点垃圾场特制甜尾酒吗?”老鸽子咕噜噜扭头,和小破烂说。

胡笳眼前只蹦出一个选项:好的。她按下,老鸽子又说:“想喝甜尾酒,那就先帮我去割点甜尾草吧!”它扇扇大翅膀,抖出把镰刀给胡笳,胡笳c纵小破烂捡起,系统跳出导航,小破烂蹦跳着去割甜尾草。

青紫se的甜尾草长在机械软泥里,高大,纤长,锋利,小破烂每割一把就要掉血,昏暗的视野里,胡笳薅住甜尾草乱割,倒被草丛里蹦出来的炸尾狐袭击了,小破烂眼冒金星地摔倒在地。火红的狐狸冲小破烂呲牙,胡笳眼看自己没多少血了,吓得不敢动,亦不敢反击。

狐狸朝前迈步,胡笳往后躲避,狐狸窜上来咬住甜尾草,跑了。

胡笳叹道:“你在漫画里也没这么暴力啊。”

胡笳重新花时间割了几捆甜尾草。

老鸽子用甜尾草酿了酒,分给小破烂,胡笳刚要喝下,系统就跳出提示:未成年机器人不宜饮酒。

胡笳把甜尾酒还给老鸽子,它晃晃头,说出段莎翁独白:“酒,以水的态度流淌,以火的x格燃烧。来自索多瓦的你水土不服,我还是给你做点甜尾饼吧。”老鸽子慢慢退回鸽子商店,给胡笳烤了甜尾饼。甜尾饼被摆在老旧的不锈钢烤盘里,像是普罗旺斯炖菜,简单温馨,帮小破烂回复了一半血量。

老鸽子拉起隔板,用做生意的态度说: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?”

玩到这里,胡笳已明白,阗资改了狐狸和鸽子的人设。

老鸽子在垃圾场开了家情报站,在商言商。

胡笳用小破烂的零件和甜尾酒跟老鸽子交换情报,它把狐狸的故事告诉了他。

狐狸叫做丹,是实验失败的产物,出生后即被放逐出索多瓦。生长于荒芜园的丹顽劣野蛮,呲牙又炸尾,凶猛好斗,小破烂被它挠花脸好几次。胡笳只好从老鸽子那里换来份菜谱,又是跑到沼泽地里薅甜菜块j,又是去高草地里抓圆头蛇抓发光蜗牛,做了杂菜烩和蛇尾汤,终于拉满丹的好感度,它放下炸毛的尾巴,t1an了t1an小破烂。

胡笳玩了五天,花了三十多个小时,总算把《通天塔》打通关。

所谓的通关,即是回到索多瓦,让小破烂用他的心脏救回病危的父亲,温情自杀。

在捐出心脏前,胡笳c纵小破烂去看通天塔。高透光玻璃所搭建的通天塔还是那么白亮,胡笳看过h铜石牌上的“文明终止于此”,她撇撇嘴,不屑于索多瓦市民的傲慢x子。在荒芜园的日子里,小破烂为了生存,已掌握甜尾酒的酿造技术,高等级食人兽的斩杀技巧,他甚至学会清理核反应堆,照胡笳看,小破烂也可以在荒芜园立个石牌:文明开始于此。

胡笳想,小破烂不应在索多瓦,他应该回到荒芜园,造他自己的通天塔。

可在《通天塔》里,阗资没给小破烂这个机会。

胡笳对着电脑屏幕叹气。

同学喊她过去搭戏,顺道看了眼屏幕里被火舌环抱住的小破烂。

她问胡笳说:“看你打这个游戏好几天了,这游戏叫啥,看着还挺好玩啊?”

胡笳点头,b出大拇指坚定说:“好玩,打通关了还会不舍得放下,真的超好玩。”

旁人听了,凑过来看胡笳的电脑屏幕,又问她要游戏名,胡笳考虑到《通天塔》是阗资做的游戏,还未上线,她不好直接给他们,便商量说:“这是我男朋友做的游戏,你们等我回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拿出来。”众人听了,少不得要感叹她男朋友厉害。

有人直喊:“可以啊,你男朋友什么来路?这么牛?”

胡笳抿嘴笑,心里油然出自豪感。

晚上,胡笳和阗资坐在羊毛地毯上拼乐高。

这次的燕尾服猫俏皮可ai,是胡笳最喜欢的n牛猫长相。

积木猫开脸对称,鼻头粉红,头可左右看,尾巴可左右甩,嘴巴可闭也可张,胡笳实在喜欢,拼完后又抱着看,阗资问说:“要不要给你养只n牛猫?”胡笳叹说:“我要上学的,没时间陪它,猫会有分离焦虑。”阗资说:“那你上课的时候我陪它,这样好不好?”胡笳冲他摇摇手指:“不好,不好,这样猫会和你更亲。”阗资笑。

两人在地毯上躺着,胡笳想到了什么,嘿嘿笑。

阗资听她笑,他也扬起嘴角,问她说:“想到什么好玩的了?”

胡笳侧头,戳戳阗资的脸,“我想到我也没时间陪你,你会不会有分离焦虑?”

她没想到阗资竟然老老实实说:“最开始有,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你,难过了只好把我们的聊天记录翻出来看,看到会背了再睡,现在好了很多,如果我实在想你,我就会早点出门接你回来。”

胡笳哑巴了,拍拍阗资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“对了,”她和阗资说,“我打完《通天塔》了,你做得真的很好,游戏很好玩。”

阗资笑了,问她:“真的?”胡笳抬高声音,“那还有假?你把你爸爸的漫画扩充了呀,小狐狸有了名字和过去,老鸽子有了职业,连甜尾草都可以拿来酿酒做菜,阗资,你好有想象力,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哦。”阗资听了,脸红到脖子,把额头抵靠到胡笳肩头。

她拍拍他,又说:“玩到后面,我都舍不得回索多瓦了。”

阗资垂眼说:“嗯,我也不想他回去。”

胡笳想了会,问他说:“你会把这个游戏给你爸爸妈妈玩么?”

阗资缓声回答:“我很想,但他们玩不了。佳佳,我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。”

胡笳懵了,迟钝地咀嚼着阗资的话,他爸爸妈妈不在了,这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么?倘若是真的,那一切就有了解释,他ch0u屉里的药有了解释,他父母的缺席有了解释,甚至他手机里的纪念日,他的锁屏密码都有了解释。天呐,胡笳觉得她的胃开始翻江倒海。

她磕磕巴巴对阗资说:“对不起,你爸爸妈妈—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
他说:“妈妈是一七年小雪,爸爸是一八年圣诞节。”

胡笳笨拙说:“所以你手机里记的是爸爸?”

“嗯,我想把《通天塔》送给他。”

这是阗资给爸爸的圣诞礼物。

圣诞节再有几日就要到了。

胡笳听了阗资的话,心里就像下了场酸掉牙的雪,圣诞节不再圣诞节。

好巧不巧,楼房对过的凯德广场放起人造雪,哑白se的塑料小颗粒落到喷泉池上,落到窨井盖上,也落到胡笳的视野上。她拉了窗帘,把阔大的凯德广场盖住,抬头,正好对上阗资的眼神,胡笳觉得自己又变笨拙了,忙解释说:“感觉外面蛮吵的哦。”

阗资00她发顶,话语愧疚:“是我不该把事情和你说。”

胡笳仰面反驳:“你就该和我说,你又不是黑洞,憋那么多心事多累啊。”

不等阗资反应,胡笳又说:“我再告诉你哦,我们机构的同学都想玩你的游戏,他们觉得游戏看上去特好玩。做游戏很难,好好长大也很难,阗资,你真的很厉害了,你爸爸妈妈肯定会为你骄傲,我都好为你骄傲。”说到后来,胡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,又嗫嚅说:“反正我很为你骄傲就是了。”阗资听了,慢慢松懈下眉头,抱住胡笳,喃喃说谢谢。

胡笳看不见阗资的表情,只知道他的心跳像小鹿。

隔日,胡笳把阗资的游戏拷给了同学。

她在家里和阗资说,她要让同学写八百字游戏感想给他。

阗资笑了,真怕她麻烦同学,说他能听他们说两句话就心满意足了。

两个人都把期待放低,安安静静等同学反馈,譬如在房间里培养不合季节的热带植物,不想阗资的游戏实在有趣,乃至于有几位同学挑灯夜战,把夜熬浓,在短短几天里把小破烂在荒芜园的生存时间给冲到了两百多天,胡笳看着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,真想说辛苦了。

她问他们说:“你们现在打到哪了?有去索多瓦救爸爸吗?”

有个同学反问:“哈?救完爸爸不就si了吗?在荒芜园玩玩多好啊,种甜尾草不香吗?”

胡笳愣了,凑过去看同学的屏幕。他在《通天塔》里当贾思勰,又垦荒,又播种,把垃圾场附近的荒地都开发了,大面积种植甜尾草、亚种水稻和尖叫圆头白薯,作物成熟了,便倒卖给老鸽子,换来长毛象的迁徙周期,猎了两头象,解决了过冬前r0u类紧缺的问题。

胡笳感慨说:“你这个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啊。”

同学说:“这有什么,还有人把食人兽驯了当小狗养呢。”

胡笳哑然,按着原着故事线老老实实打游戏的她,在《通天塔》里拥有了最无趣的人生。

换言之,只要不回索多瓦,小破烂就可以在荒芜园里有无限可能。在胡笳的同学里,有人成了荒芜园的产粮大户,有人在荒芜园重建了发电站,还有人在荒芜园建起自己的家,胡笳忽然意识到,阗资在不自觉的情况下,给小破烂留了很多条后路。

小破烂可以过好他自己的生活。

晚上,胡笳拉阗资到沙发坐下。

她笑眯眯掏出一沓纸给他,里面有便利贴,有格子纸,还有街道办的草稿纸。

纸上,都是同学手写给阗资的游戏感想,阗资仔细看过去,表情认真,温亮的眼睛里全是动容的感谢之情。胡笳用胳膊肘碰碰他,笑着说:“大家都很喜欢你做的《通天塔》欸。”阗资点点头,谦虚又害羞,眼睛倒是越来越亮。那位在《通天塔》里做贾思勰的同学更是给阗资写了四百字长评,除了点出bug外,全是溢美之词。

胡笳选了段念:“这游戏最开始难得我一天都活不下去,后面发现越玩越有意思,甜尾草可以酿酒做菜,发光蜗牛可以抓来照明,长毛象的油可以做燃料,通天塔固然好,可荒芜园的日子也有味儿。作者啊,你能不能再给荒芜园加点地皮和生物群,求求了,孩子真的真的想玩。另外,听说作者还是高中生?佩服了,从现在开始,我就是你的铁粉,我要支持你做出世界上最伟大的游戏!”

阗资低头,认真读着他的话,长睫毛轻轻垂着,感情细腻。

胡笳拍拍阗资,声音上扬着说:“我也支持你哦!”

平安夜这日,陈麦早早下课,放胡笳他们出去过节。

圣诞节像是鲜n油蛋糕,上海像是蛋糕房,满座城市都是金粉金沙,人造雪好b糖霜,圣诞铃铛好b银珠糖,大乐即大哀,胡笳担心阗资,下了课便赶回深水湾花园。进了门,她便闻到h油烤j和苹果派味道。阗资在厨房洗手作羹汤,他想认真细致地过圣诞节。

他问她说:“我们吃完饭去看电影,看完电影去外滩散步,好不好?”

胡笳看过阗资脸上的表情,点头说好。

两人吃过饭,包裹得厚实,转出去看电影。

电影无趣,胡笳靠着阗资几乎睡着,主人公大吵架,胡笳醒来,哑声问阗资还要多久。

阗资看眼手表,轻轻告诉她:“还有一个小时。”胡笳叹气,软黏成粥,歪头就要睡,阗资托住她脑袋,悄声说:“不想看就不看了,我们出去走走。”胡笳来了jg神,用手指梳梳头发,围拢围巾,拉着阗资快步走出去。

外头都是人,朋友,情侣,家人,他们走走望望,说说笑笑。

胡笳和阗资被裹挟在他们之间,慢走慢看,顶上的天使彩灯光芒无限,仿佛在布道,人人举起手机向上拍照,几十个大小不一的显示屏投出天使的翅膀,倒像是超现实电影里的概念x镜头。越往前走人越密,胡笳觉得无味了,和阗资到咖啡馆坐下歇脚。

她小口尝他的咖啡,感叹说:“喝上去居然是坚果的味道。”

阗资笑笑,他不怎么说话,只拉着她的手。

胡笳想着阗资爸爸的事,问他说:“游戏是明天上线吗?”

阗资摇头:“我还想往里面加点东西,主线剧情也要改,只好等明年再上了。”

胡笳点头,他垂下眼想了会,有些突然地问她:“我如果放着大学不上,跑去画漫画,你会怎么想我?”胡笳用叉子剁开松饼上的n油,轻松说:“那世界上就要多个漫画家咯。”阗资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,有些诧异。胡笳大口吃下轻盈的鲜n油,问阗资说:“你爸爸漫画画得这么好,怎么不去当漫画家?”

阗资答说:“他想,但我爷爷不支持他。”

隔了会,阗资讲说:“我爸爸本来想去日本留学,画漫画,我爷爷当然不准,两个人犟到后来,爷爷从美院请了个老师教我爸画画,我爸很高兴,以为爷爷让步了,等去了老师工作室才知道他是画文人画的。”

胡笳说:“听上去是你爷爷会g的事。”

阗资笑笑,又说:“听我大伯说,我爸上高中的时候一直偷0画漫画,想投到手冢赏,后来画成了,据说讲的是小机器人反抗强权的故事,他从地下城一路打到外星殖民地,又炸掉整个火星,我爸爸很满意,以为胜券在握,最后发现获奖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。”

胡笳接话:“那你爸爸肯定很失落。”

阗资点头,看玻璃窗外的圣诞树,彩灯闪烁,热闹又低落。

阗资低声告诉胡笳:“他当时很失落,后面知道是爷爷把他的漫画拦截下来,丢了,日本那边根本没有收到他的漫画,我爸爸气到极点,回去和爷爷吵架,爷爷不肯和他道歉,两个人话赶话,爸爸扑上去咬了爷爷一口,差点把小拇指咬断。”

胡笳说:“爷爷狠,爸爸更狠,相扑之家。”

阗资倒被她的评语逗笑。

她想到小破烂,问阗资说:“那小破烂是什么时候画的?”

他摇头说:“我不知道,他后来学了金融,不画漫画了,也不肯把之前的漫画拿给人看,没有人知道小破烂的故事。他走了以后,我去收拾香港的房子,把所有东西打包,房间拆g净,最后在书柜的隔层里面找到《通天塔》的手稿,稿纸发h发脆,肯定有很多年了。”

胡笳叹说:“好遗憾,感觉像是错过了爸爸。”

阗资低眉不语。

两人走出咖啡店。

商场开始放christasisalround,高鼻子外国人扮的圣诞老人在分发糖果。

胡笳拉拉阗资的手,阗资问说:“想回去啦?”胡笳点头,阗资又问:“不看人造雪啦?”胡笳认真读过阗资眼睛里的伤心,闷声闷气说:“你不用陪我过圣诞的。”阗资顺顺她的头发,温声说:“是我想陪你过,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顾忌圣诞节。”说到这里,胡笳心里酸楚,又拉着阗资走了会。

表演活动马上展开,工作人员推出巨大的人工造雪机。

阗资和她坐在圆润的金属光面椅上,她轻声说:“再和我说点吧。”

阗资想了想,和她说:“大伯告诉我,小机器人的漫画特别好看,可惜只有他和爸爸知道漫画里画了什么,爷爷看也不看就扔光几百张稿子。我从书柜里翻出《通天塔》之后,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它做出来,让所有人看见,让爷爷看见,很幼稚吧?”

胡笳纠正说:“不是幼稚,是伟大,我说真的。”

阗资笑笑。

她想,阗资是把爸爸的愿望背在身上了。

“阗资,”她叫他的名字,认认真真说,“你想怎么改剧情呢?”

她虽然问了问题,但又怕听到阗资的回答,抢着说:“你先不要回答,听我说,你已经把游戏做得很好了,你爸爸会开心的,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?你想回通天塔吗?小破烂可以在你的游戏里活得很好,他不必回到通天塔,你也不要再去背这么多东西了。”

阗资哑然,像是终于被人解读完毕,轻松之余也是痛苦的释然。

“好。”他缓声告诉她,“我不会回通天塔。”

话音落下,下雪了。

雪落得像是有谁在宽恕谁,所有人大声说圣诞快乐。

胡笳也终于放下心,大声对阗资说:“圣诞快乐,阗资!”

细雪落到阗资鸦黑的睫毛上,他答说:“圣诞快乐,佳佳。”

人造雪轻盈细腻,自由无约束,雪尽管往下飘,人尽管往上走。

那天回去以后,阗资改了主线剧情,小破烂不必再回通天塔,他可以回去,但回去已不是他的唯一目的了。荒芜园很好,小破烂可在荒芜园造他的建筑,他可以造通天塔,也可以造一座平缓宽容的花园,至于在h铜石碑上写什么,全由你定。

阗资到底还是给她准备了圣诞礼物。

隔日,她吃过早饭,和阗资说了会话就要出门上课。

他笑问她:“不觉得家里多了什么东西么?”胡笳左右看看,抬眉说,“多了什么东西?”

墙是昨天的墙,电视是昨天的电视,地毯也还是昨天的地毯,她看不出差别,扭过头,撇嘴看他。阗资拉她到圣诞树下,耐心找出橄榄绿洋金点的礼物盒给她,她晃晃盒子,听得里面闷闷的金属声,拆开,果然是graff的蝴蝶项链,钻石的光像小jg灵,飞到她眼睛里。

胡笳咧咧嘴,想到阗资认真包装礼物的样子,问他:“你偷偷做圣诞老人哦?”

阗资温顺着脸,有些紧张地低声问她:“喜不喜欢?”

胡笳点点头,阗资笑了。

他帮她仔细戴上项链,手谨慎地撩起她头发,胡笳痒得笑了声。

两只蝴蝶,一大一小放着光,阗资有些羞赧又真诚地感叹说:“你就是戴什么都好看。”

胡笳用手拨拨蝴蝶,钻石让她的指尖酸酸的,她想到什么,抬头问阗资:“你不会是用攒起来的压岁钱买的吧?”阗资哑然失笑,r0ur0u她脑袋,“我是用上次b赛奖金买的,你就当是我赚来的吧。”胡笳哦了声,又问阗资说,“那你还有钱么?”

阗资难得逗她说:“没钱了你借我么?”

胡笳答:“我给啊。”

她说完,又补上句:“不过我们得把这条项链退了,把钱要回来。”

阗资看着她,他喜欢她x格里执拗的部分,言笑晏晏说:“我有钱,你不要担心。”

两人又腻了会,胡笳摘了项链,小心翼翼放在首饰盒里,手0过细腻的绒面,她侧过头轻声和阗资说:“还没有人送过项链给我。”阗资点头笑说:“那你以后每次戴项链都会想到我。”胡笳温柔说:“是这样的。”隔了会,她又愧疚说:“我好像从没给你买过东西哦。”

阗资笑着00她的脸颊,甜蜜说:“你不用买东西给我。”

过了圣诞,就是元旦。

机构里的同学都放假回家了,阗资也要回甬城。

胡笳一个人呆在上海无趣味可言,阗资便说要带她回龙湾花园住,她用脚碰碰他,他停下整理衣服的手,看向她。胡笳说:“那你也住龙湾花园么?”阗资想了想,诚实说:“爷爷这几天身t不好,姑姑也不太好,我可能要回春河湾住几天。”

胡笳听了,仰躺到床上,手和脚在被上摩擦。

“怎么了?”阗资00她。

胡笳不响,阗资又说:“我白天来陪你好不好?”

她听了,表情稍好点,往阗资怀里靠,柔亮的长发打着卷,她闭上眼睛。

胡笳不是没有家,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见李慧君,母nv之间的疙瘩未消,任何冒然的举动都会让她们的隔阂更深重,每逢佳节倍思亲,胡笳当然想妈妈,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和妈妈和好,如果外公外婆还在就好了,想到这里,胡笳不再想下去,只抬起头和阗资索吻。

某种程度来说,阗资是她的止痛剂。

次日,两人踏上回甬城的高铁,列车嗡嗡往前开。

胡笳收到吴晓乐的微信,两人上次的对话还是在她省统考那日,吴晓乐祝她考试顺利。

对于胡笳来说,吴晓乐像是一扇窗户,和吴晓乐说话的时候,胡笳会想到窗户后面的世界,会想到片场的镝灯、摄影机和机械大摇臂,她觉得自己的身t在慢慢充能,等待导演和她说三二一开始。所以当胡笳的手机跳出吴晓乐的聊天框时,她是快乐的。

吴晓乐:广告的成片出来了

吴晓乐:你在里面表现很好

吴晓乐:[视频]

胡笳把耳机分给阗资,两个人低下头,安静认真地看广告。

在寂寞的人声里,胡笳穿着宽大的运动校服,背着光,往前慢慢走。

同学笑闹着,将胡笳视为空气,他们从她身边擦过,挤她,撞她,嘲笑她。

胡笳疲惫地抬起眼,对上走廊尽头的光点,有扇门向她打开,风与光急涌出来,吹动她的长发,抓耳的鼓点撞入音乐中,节奏高涨,人声清亮,走廊波动,胡笳甩掉眼镜,向前冲刺,踏上滚动的斜纹地板,像是在登山,又像在冲浪,急速之下,所有的门向她打开,世界故障闪动,被她撕开口子,胡笳冲过暴涨的紫藤花海,稳稳拉住同伴的手,飞跃到礼堂最高点,少nv们甩开地心引力,自由地笑,胡笳的脸庞朝气如太yan,脸上的汗水也像是早晨的露珠。

手机外的胡笳有些吃惊,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变得这么动人,或说,这么有感染力。

阗资把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,眼睛里是熠熠的流光。

他笑着和她说:“你要扬名立万了。”

阗资把胡笳送到龙湾花园,他收拾过房子,便又回了春河湾。

阗仲麟在春河湾的住所有些像是八角八方的官皮箱,样式端正中和,院中两棵罗汉松也是巍巍然的样子,严整,但不宽容。进门,阗资又闻得中药味,小琴阿姨正弯身整理着各se礼盒果篮,有些要退,有些可留。阗资去书房和阗仲麟问好,阗仲麟不吭声,眼皮也未抬一下,阗资稍坐了会,出去了。

中午饭前,有个眼生的中年男人过来叩门。

小琴阿姨开了门,男人站在门外,和和气气把礼送了,转身便走。

阗育敏抬眼看了看男人,又侧过去看新闻,表情冷水冰清。她知道来人是祁振广的司机。

他们分居后,祁振广明白她不喜欢见他,渐渐的也冷下来,只喊小王过来送礼,把该有的态度做好,其他的,且随她闹去。人到中年,哀哀乐乐,j毛蒜皮,谁不是憋着口气过日子,不满归不满,祁振广不认为阗育敏有这份魄力离婚。

阗仲麟从书房出来,看见祁振广送的礼。

他扭转头,又见阗育敏坐在沙发上,身上廓形系带大衣样子利落,她面上冷静,仿佛祁振广与她无关。

阗仲麟不免又要烦恼,这烦恼b他当初嫁nv还要多出几分,他手攥着拐杖,筋络浮起,咳了声问她:“振广怎么不来?”阗育敏看阗资不在,客厅只有她和阗仲麟两人,便说:“我不知道他。”阗仲麟蹙眉:“不知道他?他是你丈夫,你怎么会不知道他?”阗育敏说:“我们不见面也不打电话,他来不来,我不知道。”阗仲麟一时无言。

两人讲完话,阗启仁正好回来。

阗启仁常住北京,只在元旦和春节回来,他对甬城的事知之甚少。

家屋如战场,阗启仁进了门,便觉得有些不对。阗仲麟在阗育敏和阗资这里碰了壁,只对阗启仁有些和气态度,饭桌上,阗启仁问起阗资最近在做什么,阗仲麟抬眼看阗资,阗资温和说:“在做游戏。”阗启仁点点头,见阗仲麟面上不悦,又改问阗育敏说:“振广怎么没来吃饭?”阗育敏想着大哥并不知道她的事,只好说:“他有事忙。”

阗启仁两个问题一问,另外三人都没了胃口。

饭毕,阗启仁记着市民公园有梅花桩景展,便提议去看。

太yan明烫暄和,四人同行,阗仲麟腿脚不便,子nv都避让着他,半护半跟,走在他后面。

公园的古戏台庭院里是热闹光景,单看梅桩就有几种式样,苏派传统劈梅桩,枯g梅桩,老梅桩,其中,劈梅桩意思最好,乃是截去果梅树冠,对劈为二,上接玉蝶,g0ng粉,正是时来运转,枯g上爆出星星点。阗仲麟看了喜欢,内心默默赋诗。对过,是玉生香,寄春君,白花魁,颜se不一,有密有疏,浓的浓,淡的淡,青苔软哝,主g粗哑,俏neng的新枝上蹿满花骨朵。阗资喜欢长挑挑的雪玲珑,他认真拍了,给胡笳传过去。

出了公园,阗仲麟在街口花市上买了三盆金台玉盏。

一盆他自留,另两盆送了阗育敏和阗启仁。四人回了家,离开晚饭还有段时间。

阗仲麟坐在沙发上看国际新闻,阗资他们陪着。新闻播完之后是广告,公益广告,可口可乐广告,苹果广告,还有,胡笳的广告。阗资看胡笳出现在ye晶屏电视上,看她奔跑,跳跃,欢笑,大大方方对着观众念广告词,鼓点让阗资耳鸣心跳,电视的光投到他脸上,照出他的欢喜和ai慕。

四十五秒的广告,阗仲麟看了个开头,就认出了胡笳。

阗育敏也认出了胡笳,她只见过胡笳几次,对她的样貌记忆深刻。

胡笳举手投足都是倔强的神气,美得像画报,或说像电影演员。阗育敏不奇怪阗资会喜欢上胡笳。广告放完,阗育敏看了阗资一眼,阗仲麟捕捉到阗育敏的视线,疑心她早知道阗资在谈恋ai,只是不和他说,他心里的不满又多一层,简直像在开su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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