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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

 

用这般尖酸刻薄言语说话的人,乃是平和县十里八乡有名的媒人邱婆子。邱婆子早年是做人牙子的,经常买来一些穷苦人家的小孩,□□好了不是卖给大户人家当下人,就是拣姿色好的送到青楼。自从家里的老头死了,邱婆子也不做人牙子了,守着儿子儿媳改行当了媒婆。因着一张利索的嘴皮子,倒也帮着不少人成过事。只这一回,却是陪着从盛京来的媒婆上门给梁家说亲来了。“你得知道,你家姑娘如今可没什么好名声了!”邱婆子拍拍桌子,一脸痛心,“你家姑娘这脸长得可是真的好,要不然人开国侯府的大公子怎么能瞧上呢。可姑娘家没了名声,哪里还嫁得了好人家。”梁秦氏垂着头,藏在袖口里的双手紧紧握拳。打在屋顶上的雨水,啪啪作响,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薛府上门来闹事的时候。“是嘞!名声多重要啊,你家姑娘今年也不小了,又没了好名声,难不成就这么放着继续耽搁下去?哎呀,当不了正头娘子,给富贵人家当妾也是好的嘛!”梁秦氏到这会儿,终于咬牙开口:“我家姑娘……不做妾。”邱婆子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:“哎哟,什么不做妾,就是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,胡说八道的。叫老婆子说,你家姑娘当初跟薛家说不做妾,那还不是因为薛家就是个小门小户!”梁秦氏受不住这阴阳怪气的话,给自己灌了两杯茶。拿杯子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,一不留神,本就豁口的茶盏直接掉到了地上,“哗啦”碎了。听见响动,二郎从门外冲了进来:“阿娘!”身后跟着瘦瘦弱弱的闻夷,就站在门口,似乎并不打算插手学生家里的私事,可也担心孤儿寡母受人欺负。瞧见冲进门来像头小老虎似的瞪着自己的小郎君,从进门开始一直倨傲没有说话的媒人像是终于抬了抬眼皮,凉凉地打量了眼跟前的女子二人,哼了一声。“哟。”邱婆子这会儿却显得有些局促。大抵都是敬重读书人的,邱婆子瞧见站在门口的闻夷,咳嗽两声,“这不是学堂的闻先生吗?”算是打过了招呼,邱婆子回头瞅着母子二人,“二郎呀,让你阿姐去有钱人家里好不好,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,多好啊。”邱婆子只当二郎年纪小,不懂什么叫妾。却不想直接被这头小老虎给吼了回去。“不好!我阿姐才不妾!”二郎如今越发懂事了,经过上回薛家闹事,越发懂得妾到底是什么东西。村里原先也是有人纳妾的,但很少。毕竟靠天地吃饭的人家,哪有那么多的闲钱再养一个女人,不过是家里的婆娘不能生,偏偏感情又好,就租个女人当一年的妾,等生下儿子再把女人还了。也有特地纳一个的,却样样比不上正头的妻子,穿衣吃饭都讲究着规矩,麻烦得很。二郎同梁玉琢的感情好,自然不肯让阿姐去别人家吃苦受罪。听见邱婆子的话,更是气得不行。邱婆子“诶?”了一声。梁秦氏拉住儿子:“我家姑娘不做妾,就是名声彻底毁了,大不了绞了头发去做姑子,也决不当人家的妾。”邱婆子脸上现出难色,边上从盛京来的媒人这会儿脸上也浮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,啪地拿回了摆在桌上的银两:“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名门闺秀不成?开国侯府这么高的门第,寻常时候哪是你们这种乡下小民可以高攀的上的,就是做妾,开国侯府里的姨娘可都是好人家的姑娘。”这口吻满满都是高高在上,梁秦氏听得眼眶发红。那媒人抬起下巴,哼了两声:“这年头,真以为拿着大公子的宠爱,便能麻雀变凤凰了不成。也不叫人看看,这破屋子里能走出怎样的姑娘来……”“那你不妨擦亮眼睛看看,我是怎样的姑娘。”突然闯入的声音,打断了媒人的说话。邱婆子最先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,却见闻夷仍挡在门口,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侧过身,露出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少女。邱婆子到的时候,家里只有梁秦氏一人。因雨下的突然,鸦青记挂着没带伞的梁玉琢,拎了伞就往县城走,因而与坐着马车而来的邱婆子擦肩而过。等到接到人,主仆二人回了家,才发觉,家里竟然又出了这般事。梁玉琢朝闻夷微微颔首,侧头低声让鸦青送先生回去,方才迈步进了屋子。而这般模样落到旁人眼里,只觉得梁家这个姑娘,竟难得是个有规矩的,且着一张脸当真生得很好。虽是个农家出身,肤色也并不白皙,可看着朝气十足,一双明眸瞧着不像那些名门闺秀含蓄端方,别有一番滋味。恍然间,倒也能理解,大公子那样的人物怎么就会看上她了。只是,还不等人把她打量仔细,梁玉琢却眼睛一横,看向了和邱婆子坐在一道的另一媒人。邱婆子这些年挣了不少钱,可耐不住家里有个花钱的儿子和好吃懒做的儿媳妇,倒没能给自己攒下多少。平日里出门给人说亲,穿来穿去不过那几套体面的,她这一回却穿了身簇新的衣裳,就连手腕上都戴起了指头这么粗的金镯子。只是这一身,却比不过她边上的那婆子。方才听口吻,像是从盛京来的,单这一身装扮便看得出的确出自大城市。只是打的名号,却是开国侯府的。想起钟赣曾一语带过的开国侯府的那些事,再看看眼前倨傲的婆子,梁玉琢忽然就笑了。

“姑娘,你笑什么?”邱婆子有些不解。梁玉琢并未回答邱婆子的询问,只定定地看着边上的媒人,说道:“烦请这位大娘回去同侯夫人道一声,梁家虽是小门小户,可头顶着青天,做的都是敞亮事。既然门不当户不对,夫人并不愿同梁家结亲,倒不如就这么算了。”“小姑娘家到底不懂事。”邱婆子赶紧笑道,“这做妻做妾的,可不就是名头上的差别吗?叫老婆子说,大公子疼爱你,肯定不会叫正头娘子欺负了你。这嫁进去,就是做妾也和和美美的……”梁玉琢嗤笑,目光移到了地上的碎茶盏:“都说一个茶壶得配上几个茶盏。可我为何偏生要去做这个茶盏?”这话说得颇有深意。梁秦氏抱着二郎,心头一颤,越发觉得女儿变了,可也明白,若不变,又怎么能在这样吃人的目光下活着。邱婆子也不好再说什么,等到被梁玉琢送出梁家门,心里懊恼的却是事情没成,要给人退回一两银子,心疼的不行。而盛京来的那一位,气急败坏爬上马车的时候,终于忍不住,伸手指着梁玉琢的鼻子呵斥道:“姑娘这一番,可是生生断了自己的富贵。来日,我可得过来瞧瞧,姑娘是另攀上了什么高枝,连开国侯府都敢得罪!”话音才落,人还没来得及钻进马车,却听见拉车的马突然一声嘶鸣,连带着赶车的把式一道,被惊得滚进了车里。那媒人摔了个狼狈,头上的发髻都歪了边,花簪堪堪挂在脑后,脸上血色全无。待她掀了车帘就要往外呵斥,却一眼瞧见了离梁家不远的地方,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,为首一人正上下抛着手心里的石子,裂开嘴冲她笑了笑。虽没穿着飞鱼服,佩戴绣春刀,可那媒人到底是在盛京中见过世面了,怎么也不会认错那为首的壮汉,是开国侯大公子身边的副千户。慌里慌张逃窜的马车因着下雨,只看得见车轮碾着泥路,泥水四溅。梁玉琢站在门外,眼瞅着马车从视线里消失,回头再看老三,几个大汉收敛了方才捉弄人时的戏谑,老实地候在边上。“钟大哥……我是说你们指挥使,是不是和侯府的关系不太好?”“是有些微妙。”老三是个粗人,从他口中冒出“微妙”一词,可想而知开国侯府里的那些沟沟回回当真是微妙了。梁玉琢收回视线,不愿再想,身后头却又传来踩进水坑里的脚步声。她回过头,瞧见院墙外,身形有些狼狈的妇人,不由地出声询问:“这位婶子,可是需要避个雨?”那妇人容貌平平,身上的衣着极其体面,虽撑着伞,到底风大雨大,顾得了头顾不了脚,一不留神踩进水坑,顿时愈发狼狈了起来。听见有姑娘唤自己,妇人忙抬头,却一眼瞅见站在附近的几个壮汉,面上微愣,再循声去找好心人,面上顿时带了几分笑意。“这位姑娘,可是姓梁?”这是怎的,一个两个的都过来找她?梁玉琢眉头微挑。鸦青已经送了闻先生,这会儿也回到了梁家。瞧见院墙外站着的妇人,和老三几人,还当是又出了是怎么事,鸦青忙警惕地走到梁玉琢身前,替人当下视线。那妇人似乎并不介意鸦青的举动,反倒是慢走一步到门前,毕恭毕敬地行了礼,脸上绽放出一个笑来:“奴家是京中官媒衙门的媒官,锦衣卫指挥使钟大人特地命奴家来为他说亲。”又是媒婆?在大雍,媒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,尤其是官媒与私媒,更是泾渭分明。像邱婆子那般便是私媒。钟赣请的这一位是京中有名的于媒官。因官媒衙门的规定,得往衙门里通报一声,免得各自抢了生意,或是误了亲事。于媒官自然也将钟赣的事,同衙门说了一声。却不想,叫有心人往开国侯府递了消息。这才引来先前那一出。这事本就与钟赣无关,可想起方才一口一个“开国侯夫人”,梁玉琢却一时间对于上门说媒这事,起了别的心思。等于媒官在家中换了身干净的衣裳,又喝过梁秦氏煮的姜汤后,梁玉琢方才施施然地开了口。“还请媒官回去后,同钟大人说一声,待玉琢来日三媒六聘,亲自上门迎娶大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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